容斋随笔

【原文】

 

贯高谋弑汉祖（2），事发觉，汉诏赵王（3），有敢随王罪三族（4），唯田叔、孟舒等自髠钳随王（5），赵王既出，上以叔等为郡守。文帝初立，召叔问曰：“公知天下长者乎（6）？”曰：“故云中守孟舒（7），长者也。”是时，舒坐虏大入云中免。上曰：“虏入云中，孟舒不能坚守，士卒死者数百人，长者固杀人乎？”叔叩头曰：“夫贯高等谋反，天子下明诏，赵有敢随张王者（8），罪三族。然孟舒自髠钳，随张王，以身死之，岂自知为云中守哉！是乃所以为长者。”上曰：“贤哉孟舒！”复召以为云中守。按，田叔、孟舒同随张王，今叔指言舒事，几于自荐矣。叔不自以为嫌，但欲直孟舒之事，文帝不以为过，一言开悟，为之复用舒，君臣之诚意相与如此。

 

【注释】

 

（1）田叔：陉城（今河北蠡县）人。汉初大臣。赵王张敖任其为郎中。高祖时任云中守，景帝时为鲁相。

 

（2）贯高（？—前198）：汉初赵国相（相当于郡守）。因汉高祖刘邦过赵时辱骂赵王张敖（张耳子），乃图谋行刺。高祖九年（前198）事发，虽受酷刑，仍极力为赵王开脱，刘邦嘉其壮士。其后以己实有谋弑之罪，乃自杀。

 

（3）赵王：指张敖，西汉诸侯王。秦末随其父张耳起事，项羽入关后张耳受封为常山王，归汉后与韩信同破赵，受封为赵王。张耳去世后，张敖嗣立为赵王，尚刘邦之女鲁元公主。

 

（4）三族：说法不一。一说指父母、兄弟、妻子，一说指父、子、孙，一说指父族、母族、妻族。

 

（5）孟舒：赵王门客。长安赴难后，汉高祖拜其为云中守。髠（kūn）钳：刑罚名。髠指剃去头发，钳指以铁圈束颈。

 

（6）长者：指有德行的人。

 

（7）云中：郡名。治所在今内蒙古托克托。

 

（8）张王：指赵王张敖。

 

【翻译】

 

贯高谋杀汉高祖，事情泄露，汉高祖下诏给赵王，有敢跟随赵王的灭其三族，唯有田叔、孟舒等自行剃发钳颈跟随赵王，赵王被赦出狱，皇帝任命田叔等为郡守。汉文帝初即位，召田叔问道：“您知道谁是天下的贤者吗？”田叔回答说：“原来的云中太守孟舒，是位真正的贤者。”当时，孟舒因为匈奴大举攻入云中郡而被罢免。皇帝说：“匈奴进攻云中，孟舒不能坚守，士卒死了几百人，难道贤者就是这样让别人去死吗？”田叔叩头说：“当年贯高等谋反，天子下明诏，赵国有敢跟随赵王张敖的，灭三族。然而孟舒自行剃发钳颈，跟随赵王，不惜为之赴死，哪里知道自己会做云中太守呢！这就说明他是位贤者。”皇帝感叹道：“孟舒真是贤能啊！”召见他命其再任云中太守。按，田叔、孟舒一同跟随赵王，现在田叔直言孟舒之事，几乎就等于自荐了。田叔不刻意避嫌，只想说清楚孟舒之事，汉文帝也不认为是什么过错，一句话就受到启发，重新起用孟舒，君臣之间就是如此坦诚相待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