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唐天宝中,南诏叛,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之(2),丧士卒六万人。杨国忠掩其败状,仍叙其战功。时募兵击南诏,人莫肯应募,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,连枷送诣军所,行者愁怨,所在哭声振野。至十三载,剑南留后李宓将兵七万往击南诏(3)。南诏诱之深入,闭壁不战,宓粮尽,士卒瘴疫及饥死什七八,乃引还。蛮追击之,宓被擒,全军皆没。国忠隐其败,更以捷闻,益发兵讨之。此《通鉴》所纪。《旧唐书》云:“李宓率兵击蛮于西洱河,粮尽军旋,马足陷桥,为阁罗凤所擒(4)。”《新唐书》亦云:宓败死于西洱河(5)。
【注释】
(1)李宓(?—754):唐天宝年间为剑南留后、云南都督。
(2)鲜于仲通(693—755):渔阳(今北京)人,寄籍阆州(今四川阆中)。唐玄宗开元年间进士,结纳杨国忠,为益州长史,与南诏战败后,杨国忠掩败为胜,荐为京兆尹。后被贬。
(3)留后:节度使留后。唐朝,节度使入朝,或是宰相遥领而不临镇则设置。安史之乱以后,藩镇强大,各以子侄或亲信充任。
(4)“李宓率兵击蛮于西洱河”几句:事见《旧唐书·玄宗本纪下》。西洱河,在今云南大理,洱海流入澜沧江之河道。阁罗凤(?—779),南诏国王。受唐封为云南王。
(5)宓败死于西洱河:事见《新唐书·玄宗本纪》。
【翻译】
唐朝天宝年间,南诏反叛,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领兵讨伐,折损士卒六万人。杨国忠隐瞒军情,仍然记录他作战有功。当时招募士兵攻打南诏,没有人愿意应募,杨国忠派遣御史分道抓人,枷锁相连送往军营,被抓的人满腹愁怨,哭声遍野。到天宝十三载,剑南留后李宓领兵七万进击南诏。南诏诱敌深入,坚壁不战,李宓粮草耗尽,士卒感染瘟疫以及饿死的十之七八,无奈撤兵。南诏引兵追击,李宓被擒,全军覆没。杨国忠隐瞒败状,反而向朝廷报捷,增派军队讨伐。这是《资治通鉴》的记载。《旧唐书》记载:“李宓率兵在西洱河攻打南诏,粮草耗尽军队撤退,马足陷在桥上,被阁罗凤擒获。”《新唐书》也称:李宓在西洱河战败身死。
予案:高适集中有《李宓南征蛮》诗一篇(1),序云:“天宝十一载,有诏伐西南夷,丞相杨公兼节制之寄(2),乃奏前云南太守李宓涉海自交趾击之,往复数万里,十二载四月,至于长安。君子是以知庙堂使能(3),而李公效节(4)。予忝斯人之旧,因赋是诗。”其略曰:“肃穆庙堂上,深沉节制雄。遂令感激士,得建非常功。鼓行天海外,转战蛮夷中。长驱大浪破,急击群山空。饷道忽已远(5),县军垂欲穷(6)。野食掘田鼠,晡餐兼僰僮(7)。收兵列亭候(8),拓地弥西东。泸水夜可涉,交州今始通。归来长安道,召见甘泉宫(9)。”其所称述如此。虽诗人之言,未必皆实,然当时之人所赋,其事不应虚言,则宓盖归至长安,未尝败死,其年又非十三载也(10)。味诗中掘鼠餐僮之语,则知粮尽危急,师非胜归明甚。
【注释】
(1)《李宓南征蛮》:诗题本作《李云南征蛮》。李云南,指李宓。
(2)丞相杨公兼节制之寄:天宝十载(751),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。
(3)庙堂:朝廷。
(4)效节:为忠义而效力。
(5)饷道:粮道。
(6)县军:孤军。县,同“悬”。
(7)晡(bū):申时,太阳将落。僰(bó):西南部族名。
(8)亭候:边境用以瞭望和监视敌情的岗亭、土堡。
(9)甘泉宫:汉宫名。在秦代林光宫基础上扩建而成,遗址在今陕西淳化甘泉山。这里是以汉代唐。
(10)“虽诗人之言”几句:洪迈所说不确。云南大理唐碑《南诏德化碑》记载:“(天宝十三载)李宓犹不量力,进逼邓川,……三军溃衂,元帅沉江。”与两唐书和《资治通鉴》的记载相吻合。高适诗作于天宝十二载(753)夏,李宓曾回长安(储光羲《同诸公送李云南伐蛮》诗亦可证),由此可见,其败亡身死,应在天宝十三载(刘开扬《高适诗集编年笺注》)。
【翻译】
我要指出:高适诗集中有《李宓南征蛮》一首,诗序写道:“天宝十一载,皇帝下诏讨伐南诏,丞相杨公兼领剑南节度使,于是奏请前云南太守李宓渡海绕道交趾攻打南诏,往返数万里,天宝十二载四月,到达长安。君子因此知道朝廷善于用人,而李公为国效力。我忝为李公故旧,于是写下此诗。”诗中写道:“肃穆庙堂上,深沉节制雄。遂令感激士,得建非常功。鼓行天海外,转战蛮夷中。长驱大浪破,急击群山空。饷道忽已远,县军垂欲穷。野食掘田鼠,晡餐兼僰僮。收兵列亭候,拓地弥西东。泸水夜可涉,交州今始通。归来长安道,召见甘泉宫。”高适在诗中如此称述李宓。虽然诗人的话,未必都真实,然而既为当时人所作诗,这件事不会错,则李宓回到了长安,不曾战败身死,这事其年份也不是天宝十三载。体会诗中掏老鼠吃僰僮等语,则知当时军粮已尽形势危急,很明显李宓并非战胜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