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习之论文

【原文】
 
李习之《答朱载言书》论文最为明白周尽,云:
 
“‘六经’创意造言(2),皆不相师。故其读《春秋》也,如未尝有《诗》也;其读《诗》也,如未尝有《易》也;其读《易》也,如未尝有《书》也;其读屈原、庄周也(3),如未尝有‘六经’也。如山有岱、华、嵩、衡焉(4),其同者高也,其草木之荣,不必均也。如渎有济、淮、河、江焉(5),其同者出源到海也,其曲直浅深,不必均也。
 
【注释】
 
(1)李习之:李翱(774—836),字习之。
 
(2)“六经”: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易》《乐》《春秋》,一共六部儒家经典。其中《乐》已佚。
 
(3)屈原(约前340—前278):战国时期楚国公族。大诗人。庄周(约前369—前286):即庄子,名周,战国时期宋国蒙(今河南商丘)人。曾为漆园吏。道家代表人物,著有《庄子》。
 
(4)华(huà):西岳华山。在陕西。嵩(sōng):中岳嵩山。在河南。衡:南岳衡山。在湖南。
 
(5)渎:河川。古有“四渎”,谓江、河、淮、济。济:济水,发源于河南,经山东流入渤海,河南济源、山东济南、济宁,皆从济水而得名。后来黄河改道,现在黄河下游河道即原来的济水河道。
 
【翻译】
 
李习之《答朱载言书》论述写文章的道理最是明白详尽,文中说:
 
“‘六经’立意遣词,互不师法。所以读《春秋》时,感觉完全不同于《诗经》;读《诗经》时,不同于《周易》;读《周易》时,不同于《尚书》;读屈原、庄周的著作,不同于‘六经’。好比山有泰山、华山、嵩山、衡山,相同之处是高大,至于其草木茂盛的情形,则未必相同。好比河川有济水、淮河、黄河、长江,相同之处是从源头流向大海,而其河道曲直和河水的深浅,则未必相同。
 
“天下之语文章,有六说焉:其尚异者曰文章词句,奇险而已。其好理者曰文章叙意,苟通而已。溺于时者曰文章必当对(1)。病于时者曰文章不当对。爱难者曰宜深,不当易。爱易者曰宜通,不当难。此皆情有所偏滞,未识文章之所主也。义不深不至于理,而辞句怪丽者有之矣,《剧秦美新》、王褒《僮约》是也(2)。其理往往有是者,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,王氏《中说》、俗传《太公家教》是也(3)。古之人能极于工而已,不知其辞之对与否、易与难也。‘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(4)’,非对也;‘遘闵既多,受侮不少(5)’,非不对也。‘朕堲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(6)’,‘菀彼桑柔,其下俟旬,捋采其刘(7)’,非易也;‘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(8)’,‘十亩之间兮,桑者闲闲兮(9)’,非难也。‘六经’之后,百家之言兴,老聃、列、庄至于刘向、扬雄(10),皆自成一家之文,学者之所师归也。故义虽深,理虽当,词不工者不成文,宜不能传也。”
 
其论于文者如此,后学宜志之。
 
【注释】
 
(1)时:指当时盛行的骈偶文风。
 
(2)《剧秦美新》:王莽称帝后,扬雄作《剧秦美新》,抨击秦始皇焚书等事,歌颂王莽新朝。王褒:资中(今四川资阳)人。西汉辞赋家。《僮约》:该文记奴婢契约,对顽奴“便了”提出种种约束规定。
 
(3)王氏:指王通(584—618),绛州龙门(今山西河津)人。隋代大儒,初唐诗人王勃的祖父。《中说》:文体模仿《论语》,记述王通和门徒的问答,旧题王通撰,《四库提要》认为是王通之子所撰。《太公家教》:一本流行于唐宋时期的训诫类启蒙读物。
 
(4)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:语出《诗经·邶风·柏舟》。这两句诗的意思是:遭受小人嫉恨,自己忧心忡忡。
 
(5)遘(gòu)闵既多,受侮不少:出处同上。遘闵,遭受患难。
 
(6)朕堲(jí)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:语出《尚书·尧典》。这两句的意思是:我很讨厌那种说坏话和阳奉阴违的人,他们使我的民众震惊。堲,憎恶。殄,尽,灭绝。
 
(7)“菀(yù)彼桑柔”几句:语出《诗经·大雅·桑柔》。意思是:柔桑茂密青青,下有浓浓树阴,采尽桑叶枝干稀疏。菀,茂盛的样子。旬,树阴遍布。捋(luō),用手轻轻摘取。刘,剥落稀疏。
 
(8)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:语出《尚书·尧典》。这两句的意思是:光辉照耀四海,至于上天下地。
 
(9)十亩之间兮,桑者闲闲兮:语出《诗经·魏风·十亩之间》。这两句诗的意思是:十亩田间是桑园,采桑的人儿真悠闲。
 
(10)老聃:即老子,姓李名耳。春秋时期楚国苦县(今河南鹿邑)人。曾为周藏书室史官,著《老子》五千言。后世以其为道家始祖。列:即列御寇,后世尊为列子,战国时期郑国人。道家经典《列子》八卷,旧题为其所撰。刘向(前77—前6):汉高祖弟刘交四世孙。成帝时,官至光禄大夫。校阅经传诸子诗赋等,著成《别录》,是我国最早的分类目录。
 
【翻译】
 
“天下人评论文章,有六种说法:那崇尚奇特的人说文章词句讲求奇险即可。喜欢说理的人说文章叙事论理通顺流畅即可。耽溺时文风尚的人说文章必须讲求骈偶。厌恶时文风尚的人说文章不须骈偶。喜欢繁难的人说文章应当深奥,不应当浮浅。喜欢浅易的人说文章应该晓畅,不应深奥。这些说法都因个人性情爱好有所偏狭拘泥,没有弄清楚文章的关键。有内容浅薄说理不充分,而词句诡奇华丽的,《剧秦美新》、王褒《僮约》便是如此。有道理讲得很好,而修辞不佳的,王通《中说》、民间流行的《太公家教》便是如此。古时的人能够把语言修辞做到极为精妙,而不知其语辞对偶与否,难易与否。‘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’,不是对偶;‘遘闵既多,受侮不少’,又是对偶。‘朕堲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’,‘菀彼桑柔,其下俟旬,捋采其刘’,并不浅易;‘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’,‘十亩之间兮,桑者闲闲兮’,并不深奥。‘六经’之后,各种文章流派兴起,老聃、列子、庄子以至于刘向、扬雄,都在文坛上自成一家,学习写作的人都师法而归往。所以文章虽然内容深厚,说理得当,修辞不精者也不成其为好文章,也就不能流传于世。”
 
李习之关于文章的论述大体如此,后来读书人应该记住他这些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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