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斋随笔

【原文】

 

《温公诗话》云（1）：“唐之中叶，文章特盛，其姓名湮没不传于世者甚众，如河中府鹳雀楼有王之奂、畅诸二诗（2），二人皆当时所不数，而后人擅诗名者岂能及之哉！”予观《少陵集》中所载韦迢、郭受诗（3），少陵酬答，至有“新诗锦不如”“自得随珠觉夜明”之语（4），则二人诗名可知矣，然非编之杜集，几于无传焉。又有严恽《惜花》一绝云（5）：“春光冉冉归何处，更向花前把一杯。尽日问花花不语，为谁零落为谁开？”前人多不知谁作，乃见于皮、陆《唱和集》中（6）。大率唐人多工诗，虽小说戏剧鬼物假托，莫不宛转有思致，不必颛门名家而后可称也（7）。

 

【注释】

 

（1）《温公诗话》：司马光（赠“温国公”）撰。诗话：以随笔形式评论诗章，或辨析诗法，或记载诗人事迹的撰述。

 

（2）河中府：唐置，治所在今山西永济。鹳雀楼：始建于北周，代有兴废，新建鹳雀楼位于永济蒲州镇，西临黄河。王之奂：即王之涣（688—742），并州（治今山西太原）人。盛唐诗人。畅诸：汝州（治今河南临汝）人。盛唐诗人。其《登鹳雀楼》诗云：“城楼多峻极，列酌恣登攀。迥临飞鸟上，高谢世人间。天势围平野，河流入断山。今年菊花事，并是送君还。”

 

（3）《少陵集》：杜甫集，又称《杜工部集》。韦迢：唐京兆（今陕西西安）人。与杜甫相善，今存诗二首。郭受：唐代宗时人。大历四年（769）杜甫漂泊衡阳，郭受有《寄杜员外》诗。

 

（4）新诗锦不如：语出杜甫《酬韦韶州见寄》。韦迢于大历四年出任韶州刺史。自得随珠觉夜明：语出杜甫《酬郭十五判官受》。郭受时为湖南观察使判官。随珠，也写作“隋珠”，传说中的宝珠，隋侯路见大蛇受伤，乃以药敷之，后来大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恩。

 

（5）严恽（？—870）：晚唐吴兴（今浙江湖州）人。与杜牧、皮日休、陆龟蒙等相友善。

 

（6）皮：指皮日休（834？—883？），襄阳（今属湖北）人。晚唐诗人。陆：指陆龟蒙（？—881？），吴郡吴县（今江苏苏州）人。晚唐诗人。懿宗咸通年间，与皮日休相识，互为唱和，编为《松陵唱和集》。

 

（7）颛（zhuān）门：擅长某种学问或技能，自成一家。颛，通“专”。

 

【翻译】

 

《温公诗话》写道：“唐代中叶，文学兴盛，作家姓名湮没无闻不传于世的非常多，如河中府鹳雀楼有王之涣、畅诸的两首诗，此二人在当时都寂寂无闻，可是后代名声彰著的诗人哪里能比得上他们呢！”我读《少陵集》中所载韦迢、郭受的诗，少陵酬答，甚至有“新诗锦不如”“自得随珠觉夜明”的句子，如此则两人诗名可以想见，然而倘若不是编入杜甫集中，几于湮没无传。又有严恽《惜花》绝句云：“春光冉冉归何处，更向花前把一杯。尽日问花花不语，为谁零落为谁开？”前人多不知何人所作，原来见于皮日休、陆龟蒙《松陵唱和集》中。大体而言唐人多数工于作诗，即使小说戏剧中假托鬼物所作，也都宛转有情思，不一定非得名人大家才值得称道。